敖不可长①
——做人治学的准则
【原文】
敖不可长②,欲不可从③,志不可满,乐不可极(4)。贤者狎而敬之(5),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迁(6)。临财毋苟得(7),临难毋苟免。很毋求胜(8),分毋求多。疑事毋质(9),直而勿有(10)。
【注释】
①本节选自《曲礼》上。《曲礼》记录了先秦儒家关于各种礼仪制度的言论,目的在于继承和发扬礼教,使人们的言行符合礼教的规范。这一节的内容主要讲做人和治学的态度。②敖:同“傲”,傲慢。③从:同“纵”,放纵。④极:达到顶点。⑤狎(xia):亲近。(6)安安:满足于平安的境遇。迁:改变。(7)临:遇上,面对。苟:苟且。(8)很:争论,争执。(9)质:判定,证明。(10)直:明白。
【译文】
傲慢不可滋长,欲望不可放纵,志向不可自满。享乐不可达到极点。对于贤能的人要亲近并敬重,要敬畏并爱戴。对于所爱的人要了解他的恶德,对于憎恨的人要看到他的优点。能积聚财富,但又能分派济贫;能适应平安稳定,又能适应变化不定。遇到财物不要随便获得,遇到危难不应苟且逃避。争执不要求胜,分派不要求多。不懂的事不要下断语,已明白的事不要自夸知道。
【读解】
古代儒家思想的最大特点是凡事保持中间态度:既不能不及,又不能太过。这种态度叫作“中庸”。
做人,保持中庸尤其重要,而且具有很大的实践价值,也是修身养性的主要内容。内心要庄重矜持,但又不能过分,过分便成了傲慢。欲望可以得到正当的满足,过分则走向放纵。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能达到顶点,不能走向极端。这样,才能在上下左右的关系中和不断变化的环境中站稳脚跟,有所作为。
这种观念体现了儒家对人生的基本态度。它是积极的、现实的、进取的,同时又是谨慎的、保守的。千百年来,它对塑造我们民族的人格心理起过重要作用,产生过深远影响,是人生修养的重要思想资源。
无论我们现在如何来评价这种人生态度,事实上它已深入到了我们人格心理的深层结构之中。我们已习惯于按这种方式来待人接物,习惯于寻找历史的和现实的例证来证明傲慢、纵欲、自满、享乐的有害,以及保持中间状态的成功。我们也习惯于以此来品评他人,要求他人。这种传统,恐怕难以改变。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
——生命与孝道之间的选择
【原文】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2)。公子重耳谓之曰③:“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4)?”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5)。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6)?”使人辞于狐突曰(7):“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8),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9)。伯氏苟出而图吾君(10),申生受赐而死(11)。”再拜稽首(12),乃卒(13)。是以为恭世子也(14)。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上。“檀弓”是前首人物的姓名,编者用作篇名。全篇内容主要记载了孔子及其弟子们讨论丧礼的言论,富有文学色彩,风格独特.②晋献公:春秋战国时的诸侯国晋国国君,姓姬,名诡诸。世子:太 子.③公子重(chong)耳:太子申生的同父异母弟弟。后来当上晋国国君,称晋文公,是春秋五霸之一。④盖(he):同“盍”,何不,为什么不。⑤弑(Shi):臣子杀国君,或儿子杀父亲叫弑。(6)行:这里指 逃奔。如;连词。之:往,去。(7)辞:告别,狐突:申生的师傅,字伯行,所以又称“伯氏”。(8)子:指骊姬的儿子奚齐。(9)图:策划,谋 划。(10)苟;如果,倘若。(11)赐:恩惠。(12)再拜:连拜两次。稽 (qi)首:古时叩头敬礼。(13)卒:死去。(14)恭:人死后按其生前敬顺 的事迹给予的称号,即谥(Shi)号。
【译文】
晋献公想要杀掉他的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告诉申生说:“你为什么不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对父亲说呢?”太子说:“不行。父亲有骊姬才得安乐,我说出来会伤他的心。”重耳又说:“那么为什么不逃走呢?”太子说:“不行。父亲会说我想谋害他。天下哪里有 没有国父的国家?再说我能逃到哪里去呢?”于是申生派人向狐突 告别说:“我申生有罪,没有听从您的忠告,以至于只有去死。我 不敢贪生怕死。虽然如此,但我们国君年纪老了,爱子年纪又小。 国家有许多忧患,您又不肯出来为国君出谋划策。如果您肯出来为国君出谋划策,我就得到了您的恩惠,甘愿去死。”申生再拜叩头行礼,接着自尽身亡。因此,人们送他溢号称“恭世子”。
【读解】
太子申生在父王欲杀自己时,既不愿对父王表露心迹,又不愿逃走,最后自尽以成孝道。这事在古代儒生看来可歌可泣,值得赞美,但在今天看来,自尽并非最好的选择。
杀身以成仁,为了某种理想和价值追求而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本身的确值得赞颂。它体现了人类超越肉体生命的一种追求,体现了古人对生命存在的一种深刻领悟:肉体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不仅仅在于肉体本身,更在于它与某种精神意义的联系。换句话说,活着应当有意义和价值——一不管这种意义和价值的具体内涵是什 么。
申生所看重的是人伦纲常中的孝道。他的角色定位是儿子,是本可以继承王位的特殊的儿子——太子。他由此而来的职责和义务是无条件地服从父亲和国君,不能有超越角色和职责义务的言行举止。对此,他有高度的意识和自觉性,所以不惜生命的代价、来换取他所笃信的价值和理想。对于他来说,可谓是生命诚可贵,孝道价更高。若为孝道故,生命可以抛。
如今恐怕很少有人会这样去做,因为我们不仅看重生命本身,价值取向已全然不同。我们也可以做到献出生命,但不会为孝也无论是父母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们可以尊重他们,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如果出现意见分歧,可以通过对话的方式来解决,也可以寻求第三方的调解。即使到了矛盾不可调和的地步,也完全没有交出生命的必要。 传统孝道的大部分内涵早已失去了存在的必然根据,除了敬重长辈之外,所剩无几。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1)
——引咎自责的敬业精神
【原文】
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2),县贲父御③,卜国为右(4)。马惊,败绩(5)。公队(6),佐车授绥(7)。公曰:“末之(8),卜也!”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圉人浴马(9),有流矢在白肉(10)。公曰:“非其罪也。”遂诔之(11)。士之有诔(12),自此始也。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上。②鲁庄公:春秋战国时的诸侯国鲁国国君, 姓姬,名庄公。宋:春秋战国时诸侯国国名,子姓。乘丘:鲁国地名。 (3)县(xuan)贲(ben)父:人物姓名,县是姓,贲父是名。御:驾驭车马。 (4)卜国:人名。右:战车的右边。⑤败绩:失败。这里指翻车。 (6)队(zhui):同“坠”,坠落。(7)佐车:副车。绥(sUi):挽住手上车的绳子。(8)末:这里的意思是软弱无力。(9)圉(yu)人;养马的人。 (10)流矢。飞箭。白肉;大腿内侧的肉。(11)诔(lei):追述死者功德的悼念文章。(12)士:古代处在人大和庶民之间的阶层。
【译文】
鲁庄公和宋国人在乘丘交战,县贲父为鲁庄公驾车,卜国在车右边护驾。拉车的马受惊,将车翻倒。庄公摔下车来。副车上的人递下绳子,拉庄公上了副车。庄公说:“卜国啊,没有勇力呀!” 县贲父说:“以前没有翻过车,今天却车翻人坠,这是我们没有勇气!”于是两人殉职而死。事后马夫洗马时,发现马大腿内侧中了 飞箭。庄公说:“原来翻车不是他们的罪过。”于是庄公作文追述他们的功德。为士作文悼念的风习,就是从这开始的。
【读解】
有句古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我们不知道鲁庄公是否是县贲父和卜国的“知己者”,但他们是随从,负有保护国君的责任。 由于失职(事后才知道并非他们的过失),二人引咎赴死,战死在 沙场之上。
无论县贲父和卜国同鲁庄公的私人关系如何,他们忠于职守的一个“忠”,却是感人至深的。出了事故,不是左推右塞,竭力寻找客观原因,而是挺身而出,大胆承担责任,并以生命为代价来表白自己的忠诚和献身精神。能够这样做的人,古今往来大概并不多,如今尤其罕见。
认真想起来,不管社会如何变化,不管事现代、后现代,还是超现代、超超现代,只要人性还在,恐怕不能不讲一个“忠”字。最起码的,要忠于自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然后要对得起自己的职责、父母、家庭、社会等等。如果现代化连这点做人的最起码的准则都化掉了,那还不如不要这样的现代化。 活著不容易,做人更难,做忠诚的人难上加难。
曾子寝疾(1)
——事于小处见精神
【原文】
曾子寝疾(2),病③,乐正子春坐于床下(4)。曾元、曾申坐于足(5),童子隅坐而执烛(6)。童子曰:“华而睆(7)。大夫之箦与(8)?”卜也!”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9):“呼(10)!”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只赐也(11)。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自此始也。曾子曰:“夫子之病革矣(12),不可以变(13),幸而至于旦(14),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15),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16)。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17),斯已矣(18)。”举扶而易之(19),反席未安而没(20)。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上。②曾子:孔子得弟子, 名参,字子舆。寝疾:病倒,卧病。 (3)病:意思事病情严重。 (4)乐(le)正子春:曾子的学生。⑤曾元、曾申:曾子的儿子。 (6)隅:墙角。(7)睆(huan):光泽。(8)箦(ze):席子。与:表示疑问的语气词。(9)瞿(ju)然:惊惧的样子。 (10)呼(xv):同“吁”,叹息声。(11)斯:这。季孙:季孙氏,鲁国的大夫。(12)革(ji):危急。(13)变:意思是移动。(14)幸:希望。(15)尔:你。彼:他。这里指童子。(16)细人:小人。(17)得正:合于正礼。(18)已:意思是可以。(19)举:起,抬起。(20)反:同“返”。没:同“殁“,死去。
【译文】
曾子病倒在床上,病情严重。乐正子春坐在床下,曾元、曾申坐在脚旁,童仆坐在墙角,手拿烛火。童仆说:“席子花纹华丽光洁,是大夫用得席子吧?”乐正子春说:“住口!”曾子听到了,突然惊醒过来说:“啊!”童仆又说到:“席子花纹华丽光洁,是大夫用得席子吧?”曾子说:“是的,这是季孙送给我的,我没有力气换掉它。元啊,扶我起来,把席子换掉。”曾元说:“您老人家的病已很危急了,不能移动,希望能等到天亮,再让我来换掉。”曾子说:“你爱我不如爱那童仆君子爱人是用德行,小人爱人是姑息迁就。我现在还要求什么呢?我只盼望死得合于正礼罢了。”于是大家扶起曾子,换了席子,再把他扶回到床上,还没有放安稳,曾子就去世了。
【读解】
《儒林外史》中的严贡生临死前伸出两个手指,示意为节省灯油要掐灭一根,露出十足的守财奴的嘴脸,吝啬的本性至死不改。曾子临死前要求换掉华丽的卧席,却不是出于悭吝,而是以言行维护他所信奉的“礼”——不是大夫的身份不得受大夫的饿礼遇。曾子的举动与严贡生的守财奴有着质的不同。为了维护自己的信念,他慎终如始,严于律己,直至去世。
曾子换席子的做法不可仿效,但他的精神大可借鉴的。常言说:“正人先正己。”要求别热做到的自己首先要做到,否则便不会有说服力。做人的严谨应当体现在遵守规则之上,尤其是细小的事,更能见出真精神。
精神源于信念,信念事对自己所确认的价值和意义的执着追求。没有信念做支撑,可能凭兴之所至地做一些事,却不可能始终如一,不可能在大大小小的事上都表现出完全的一致性。局外人,营营苟苟的人,事不可能理解这一点的。
人在生活中的确应当有精神,不管这种精神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它都会使我们的言行有所归依,有轨可循。
子夏其子而丧其明(1)
——劝诫忠告是爱心的体现
【原文】
子夏其子而丧其明(2)。曾子吊之,曰:“吾闻之也:朋友丧明,则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曾子怒曰:“商!女何无罪也③?吾与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间(4),退而老于西河之上(5),使西河之民疑女于夫子(6),尔罪一也。丧尔亲,使民未有闻焉,尔罪二也。丧尔子,丧尔明,尔罪三也。”而曰:“女何无罪与?”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过矣!吾过矣!吾离群而索居(7)。亦已久矣!”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上。②子夏:孔子的弟子, 春秋 末期卫国人,名叫卜商,子夏是字。 (3)女(ru):同“汝”,你。 (4)事:侍奉。夫子:孔子弟子对孔子的尊称。洙泗:古时鲁国的两条水名。⑤西河:地名,在今陕西东部黄河西岸地区。 (6)疑:同“拟”,比拟。(7)索居:独居。
【译文】
子夏因儿子死了而哭瞎了眼睛。曾子前去吊唁并说:“我听说朋友的眼睛失明了,就要为它哭泣。”曾子哭了,子夏也哭起来,说道:“天啊!我没有罪过呀!”曾子气愤地说:“你怎么没有罪过呢?以前我和你在洙水和泗水侍奉老师,后来你告老回到西河,使西河的人们把你比作老师。这是你的第一条罪过。你居亲人之丧,没有可以为人特别称道的事这是你的第二条罪过。你儿子死了就哭瞎了眼睛。这是你的第三条罪过。”曾子接着反问道你难道就没有罪过吗?“子夏听后仍掉手杖,下拜说:”我错了!我错了!我离开朋友独自居住太久了。
【读解】
儒家讲“仁”。仁的内容之一是爱人,是以宽厚之心去爱护他人。这个宽厚之心,并不是没有原则的姑息迁就,也不是丧失自我立场地随便附和,而是用德行去感化、影响对方。这种爱法叫做“爱人以德”,用今天的话说,对朋友的真正爱护,是帮助他克服自己的缺点,改正自己的过错。子夏的故事就是讲的这个道理。
儒家的这个思想早已得到人们的认同,并把它当作做人的准则之一。比如俗话说的“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其实便是对“爱人以德”德通俗解说。
忠告朋友告诫朋友,提醒朋友,是爱心的体现这个十分明显的道理,人们在实际中总是想不通,脑筋转不过弯。遇到批评就以为是与自己过不去,甚至是故意作对。可是,如果忠告者不看重你,不关心你,犯得着对你进行规劝和提醒吗?脑筋转弯儿得要从相反得角度去想想,才会得到正确得答案。
子柳之母死(1)
——君子不取不义之财
【原文】
子柳之母死(2)。子硕请具③。子柳曰:“何以哉?”子硕曰:“请粥庶弟子母(4)。”子柳曰:“如之何其粥人子母(5),以葬其母也?不可。”即葬。子硕欲以赙布之余具祭器(6)。子柳曰:“不可。吾闻之也:君子不家于丧(7),请班诸兄弟之贫者(8)。”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上。②子柳:鲁国人。③子硕(shi):子柳的弟弟。具;备办。这里指备办丧葬的器用。(4)粥(yU):同“鬻”,卖 庶弟:父亲的妾所生的年幼的儿子。⑤如之何:怎么。其:语气助词,没有实义。(6)赙(fU)布:送给丧家助葬的钱帛。(7)家:意思是充作 家用。(8)班:分发。诸:之于,给……。之:代同,指剩下的钱帛。
【译文】
子柳的母亲去世了,子硕请求备办丧葬的器用。子柳说:“用什么来备办呢了”子硕回答道:“请把庶弟的母亲卖了。”子柳说:“怎么可以卖掉别人的母亲,用得来的钱安葬自己的母亲呢?不行。”安葬之后,子硕想用别人送来助葬剩下的钱帛备办祭祀器物。 子柳说:“不能这样。我听说,君子不惜丧葬之事以利其家,辽是聂我把剩下的钱帛分发给贫穷的兄弟们吧。”
【读解】
借机发财,是势利之人的心态。只要机会出现,有利可图,便会削尖脑袋往里钻,管他正当不正当、仁义不仁义,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借机发财的时机。
那么,君子就不爱财了?非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就是说,君子和小人都爱财,这大概是人的天性。但是,君子和小人的分野在于:一个取财有道,一个取财无道;一个是正当的,一个是不义的。这个差别虽然不能说是天壤之别,却也是原则的差别。
君子既要顾自己的利益,也要考虑别人的利益,凭自己的正当劳动获取理应得到的财物,比如孔子收取学生的“束修”(干肉)。小人则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发不义之财是常事,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也不少见。 记住这个原则差别,约束自己非份的发财欲望,肯定会使自己变得好起来。
成子高寝疾(1)
——生死都要对人有益
【原文】
成子高寝疾(2)。庆遗入请曰③:“子之病革矣,如至乎大病(4)则如之何?”子高曰:“吾闻之矣:生有有益于人,死不害于人。吾纵生无益于人,吾可以死害于人乎哉(5)!我死,则择不食之地而葬我焉(6)。”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上。②成子高:国子高,齐国大夫。③庆遗:齐国人。请:治理的意思是询问。(4)大病:重病治理纸委婉的死亡。⑤乎哉:表示反问的语气词。(6)不食之地:不长庄稼的土地。
【译文】
成子高病倒在床。庆遗进屋问他说:“您的病已很危急了,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后事该怎么办呢?”子高说:“我听说过,活着的时候要对人有益,死了也不要害人。我纵然在活着的时候无益于人,难道死了害要危害于人吗?我死之后,就找一块不长庄稼的地把我埋了吧。”
【读解】
古人有诗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诗意,不知是否从成子高地事迹化出?即使不是,总有一点是相通的:做人应当替他人着想,有益于他人,牺牲自我,哪怕是死了也要有益他人。
这大概可以算作是一种无私的献身的精神吧,如同春蚕,直到生命终结,才停止孜孜不断的吐丝;正如红烛,直到最后一滴烛泪烧干,才不会再燃烧。倘若提倡人人都像落红、春蚕、红烛一样默默为他人作奉献,自然是很高尚、很伟大的。倘若要求别人作奉献,自己则独享别人的奉献,那算是怎么回事呢?
理想同现实毕竟事两回事。现实中总有人在作奉献,也总有人在安享别人的奉献,甚至害挖空心思地窃取。如果成子高有灵在天,怕事不得安宁吧。
晋献公之丧(1)
——非礼不听是君子
【原文】
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2)。且曰:“寡人闻之(3):亡国恒于斯,得国恒于斯。虽吾子俨然在忧服之中(4),丧亦不可久也(5),时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图之(6)!”以告舅犯(7)。舅犯曰:“孺子 其辞焉(8)!丧人无宝,仁亲以为宝(9)。父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利,而天下其孰能说之(10)?孺子其辞焉!”公子重耳对客曰:“君惠吊亡臣 重耳(11),身丧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哀(12),以为君忧。父死之谓何? 或敢有他志(13),以辱君义?”稽颡而不拜(14),哭而起,起而不私(15)。子 显以致命于穆公(16),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颡而不拜,则未为后也(17),故不成拜(18)。哭而起,则爱父也。起而不私,则远利也。”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下。②秦穆公:春秋战国国时诸侯国泰国国君,姓赢,名任好,春秋五霸之一。③寡人:古时君主自称。这只是使臣代国君讲话。④吾子:表示亲爱的称呼。俨然:严肃的样子。忧服:忧伤服丧。(5)丧(sang):失位逃亡。(6)孺子:对年幼者的称呼。堰,重耳的舅舅,字子犯。 (8)辞:推辞,拒绝。(9)仁亲:以仁爱对待亲人。(10)孰(shu):谁。说:辩解。(11)亡:逃亡,流亡。 (12)与:参与。(13)或;又。敢:岂敢,怎敢。(14)稽颡(qi sang): 古时居父母之丧时跪拜宾客的礼节。拜:拜谢。(15)私:私下交谈。 (16)子显:公子絷(Zhi),字子显,是秦穆公派来吊唁的使者。致命:复命,汇 报。(17)后:指继承人。(18)不成拜:只稽颡,不拜谢。
【译文】
晋献公死后,秦穆公派使者向公子重耳吊唁,并且说:“我听说,亡国常在这时,得到国家也常在这时。虽然你现在庄重地处在优伤服丧期间,但失位流亡不宜太久,不可失去谋取君位的时机。请你好好考虑一下!”重耳把这些话告诉了舅犯。舅犯说道:“你要拒绝他的劝告!流亡在外的人没有什么可宝贵的东西,只有把以仁爱对待亲人当作宝物。父亲去世是怎样的事啊?利用这种 机会来图利,天下谁能为你辩解?你还是拒绝了吧!”于是公子重 耳答复来使说:“贵国国君太仁惠了,派人来为我这个出亡之臣吊唁。我出亡在外,父亲去世了,因此不能到灵位去哭泣,表达心中的悲哀,使贵国国君为我担忧。父亲去世是怎样的事啊?我怎敢有别的念头,有辱于国君待我的厚义呢?”重耳只是跪下叩头并不拜谢,哭着站起来,起来之后也不与宾客私下交谈。子显向 秦穆公报告了这些情况,穆公说:“仁义呀,公子重耳!他只跋叩头而不行拜礼,这是不以继承君位者自居,所以不行拜礼。哭着起立,是表示敬爱父亲。起身后不与宾客私下交谈,是不贪求私利。”
【读解】
面对权力的诱惑而不动,流亡在国外而不妄称君主接班人在咱们的历史上,恐怕只有春秋战国那样的时代才会有的事。那时,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不搞阴谋诡计,凡事讲究礼仪,讲究名正言顺事成,是很体面的。专靠耍手腕,搞小动作,贪欲膨胀,譖越名份而取得不应属于自己的名誉、地位、财富,是为人不齿的。这是那个特殊时代的风气,并且一去不复返了。
凡事讲礼,尤其是在现实利益的诱惑面前,比如权力、女色 财物、金钱、名誉、地位的诱惑面前,也要讲究取之有道,在天的人看来,可能太迂腐,太繁琐,太无必要。但是,这的确是大有必要的。社会生活和人伦关系要有序,要有轨可循,总得有所规范。礼虽不一定是最好的规范,但毕竟比没有规范、乱来一气要好。难怪孔子为了维护礼的理想秩序,坚持非礼勿视,先勿听,非礼勿行。
同法相比,礼是一种软性的社会规范。它主要靠人们内心的自觉,而内心的自觉来自于性情的陶冶和修炼。因而,这种软性的规范的作用总是有限的,古人多半针对“君子”强调礼,把 “小人”、“野人”排除在礼之外,大概便是意识到了凭自觉和修养来守礼,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加上人性之中恶的一面总是存在并时刻表现出来,礼的作用和影响便更加有限。
此外,在讲礼成风的春秋时代,要成为:“王者”,除了凭实力之外,也逃不出礼仪的制约。 或者干脆说,不讲礼仪,就不能归顺人心,就成不了王者。公子重耳之所以能成雄一时,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大概与此又极大关系。
吴侵陈(1)
——师出必须有名目
【原文】
吴侵陈(2)。斩祀杀厉(3)。师还,出竟(4),陈太宰嚭使于师(5)。夫差谓行人仪曰(6):“是夫也多言,盍尝问焉(7):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者,则谓之何?”太宰嚭曰:“古之侵伐者不斩祀,不杀厉,不获二毛(8)。今斯师也,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与曰:“反尔地(9),归尔之,则谓之何?”曰:“君王讨敝邑之罪(10),又在矜而赦之(11),师与,有无名乎?”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下。②吴:春秋时诸侯国名,姬姓。陈:春秋时诸侯国名,妫(gui)姓。③斩祀:破坏祭神地场所。杀厉:杀害患疫病地人。④竟:同“境”。(5)太宰:古代官名。嚭嚭(pi):人名。(6)行人:官名,负责朝勤聘问。仪:人名。 (7)盍(he):何不。(8)二毛:鬓发班白的人。(9)反:同“归”,归还。(10)敝邑:对自己国家的谦称。 (11)矜:怜悯。
【译文】
吴国侵伐陈国,破坏了祭祀的场所,杀害了患疫病的人。后来吴军返回,离开陈国边境。陈国的太宰嚭出使吴军。吴王夫差对行人仪说道:“这个人能说会道,我们何不试着问他一下:出师讨伐一定要有个名目,如果人们问起我们的军队来,该怎样称呼呢?”太宰嚭回答道:“古人侵伐他国时,不破坏祭祀场所,不杀害患疫病的人,不俘获鬓发斑白的人。现在贵国军队不是杀了病人吗?不是可以称为杀害病人的军队吗?”夫差说:“要是归还你们土 地,归还你们被俘的子女,又该怎样称呼我们的军队呢?”太宰嚭回答说:“君王讨伐我国的罪过,却又怜悯并赦免我们,这样的军队,还能没有好的名目吗?”
【读解】
春秋不仅多义士,也多辩士。太宰嚭一番巧辩,说得吴王夫差一阵尴尬,不能不使人叹为观止。同时,我们注意到古人打仗极其重视规则:师出必须有名,否则,即使打了胜仗,也不会让人心服;攻城掠地,烧杀抢夺,擒获俘虏等等,都得有一个说法,否则,会被称做“不义之师”。因此,出征之前要誓师,誓词的主要内容便是罗列各种名目和说法,也就是找理由和借口,以便说服参战的人相信征伐是合乎礼仪和正义的举动。
这倒有点像外国人的决斗,堂堂正正挑明理由,正大光明地按规则进行,甚至还找人当裁判,在公平的前提下决出胜负。
不过,任何战争,不管找出多么堂皇的理由,,总该有些界线是不能超越的,诸如杀害伤病者、俘虏和平民百姓,抢劫财物,抓老弱病残作人质等等,这类不人道的举动,是任何堂皇的名目理由都无法抵销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打仗也应当是一种公平的、按一定规则进行的竞争。名目重要,规则同样也重要。
知悼子卒(1)
——进谏规劝的艺术
【原文】
知悼子卒(2)。未葬,平公饮酒(3),师旷、李调侍,鼓钟。杜蒉自外来(4),闻钟声,曰:“安在?”曰:“在寝(5)。”杜蒉入寝,历阶而升。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6)降,趋而出(7)。平公呼而进之,曰:“蒉,曩者尔心或开予(8)。是以不与尔言尔饮旷何也(9)?”曰:“子、卯不乐(10)。 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大矣!旷也,大师也(11)。不以诏(12)是以饮之也。”“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也(13)。为一饮一食,亡君之疾(14),是以饮之也。”“尔饮何也?”曰:“ 蒉也,宰夫也(15)。非刀匕是共(16),又敢与知防,是以饮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杜蒉洗而扬觯(17)。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无废斯爵也(18)!”至于今,即毕献,斯扬觯,谓之“杜举”。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下。②知(zhi)悼子:晋国之卿,名荀盈、知盈。③平公:晋国的国君,名彪。④杜蒉(kuai):人名。(5)寝(qin):后宫。(6)北面:面朝北方。 (7)趋:快走。(8)曩(nang)者:刚才。开:开导。(9)饮(yin):给人喝的东西。(10)子、卯:古人认为不吉利的日子。乐(yue):奏乐。 (11)大师:太师,乐官之长。(12)诏:告诉。(13)亵:亲近。(14)亡:同“忘”,忘记。疾:忧患。(15)宰夫:掌管膳食的官。(16)匕:古代食器,像汤勺。共:同“供”。(17)扬:举。觯(zhi):古代酒器。(18)爵:古代酒器。这里指举杯献酒。
【译文】
如悼子死了,还没有下葬,晋平公却喝起酒来,并让师旷和李调作陪,敲钟击鼓奏乐。杜蒉从外面进来,听见钟鼓声,问道:“国君在哪里?”有人回答说;“在后官。”杜蒉进入后宫,沿阶而 上。他倒了一杯酒说:“师旷,把这杯酒喝了!”他又倒了一杯酒说:“李调,把这杯酒喝下去!”他又倒了一杯酒,在堂上面朝北坐着喝了。接着,他走下台阶,快步走出后宫。晋平公叫他进宫 来,说道;“杜蒉,刚才你也许想要开导我,所以我没有同你说话。 你为什么让师旷喝酒呢?”杜蒉回答道:“照礼,在甲子日和乙卯日不奏乐。知悼子的灵柩还在堂上,这比逢上甲子、乙卯日还要严重。师旷是掌乐的太师,不把这种礼节告诉国君,所以罚他喝酒。”晋平公问“你为什么让李调喝酒呢?”杜蒉回答:“李调是国君的近臣。为了吃喝,竟忘了国君的忧患,所以也罚他喝一杯。” 平公又问;“那你自己为什么喝酒呢?”杜蒉回答;“我掌管膳食,没有尽到提供刀、匙的职责,却胆敢参与防止违礼的事,所以罚自己喝一杯。”平公说;“’我也有过失,倒杯酒来罚我喝。”杜蒉洗过酒杯,倒上酒举起献上。晋平公对侍者说;“如果我死了,一定不要废止举杯献酒的礼仪!”直到如今,凡是向国君和宾客献酒过后,就要举起酒杯,这叫做“杜举”。
【读解】
杜蒉以独特的方式来劝诫国君,使之知错能改,用心可谓良苦。春秋之士多聪明之举。诤言直谏固然可嘉,但未必都会取得好效果。“忠言逆耳利于行”,虽说是“忠言”,毕竟听来不顺耳呀 既是忠言,又让人听来顺耳,岂不是更好。士人们在这上面煞费苦心,既体现了他们的智慧,又体现了对君主的忠诚,还富有戏剧性。研究中国传统智谋的人们,恐怕应该在这上面做点文章才行。
在注重实效,追求信念,讲究礼仪的前提之下,春秋士人也追求智慧和谈吐举止的高雅得体,这的确令人仰慕这种风气的形成始于何时,还不十分清楚,但在春秋时代已十分普遍。表达 的道理要严正,具有征服力和穿透力,而表达的方式要精微巧妙,含蓄委婉,具有感动力和激发力。整个表达的过程像一出经过精心创意、构思、排练过的戏,富有戏剧性,既激动人。又耐人寻味。
这是一种生活的艺术化,也是艺术的生活化,生活与艺术高度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优游的生活方式,使士人们有足够的叫来培养和发展自己的某些专长。他们不必像政治家一样忙于 权利之争、奔走游说、宴饮歌舞,不必像农夫匠人在自己的土地、作坊里辛勤操劳,也不必像军事家那样驰骋沙场。即使是读书,没有浩如烟海的典籍,更没有数理化生物之类。他们拥有一种今人 难以再拥有的东西——闲暇。这恰恰是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的重要前提。
何时再能拥有可以用来发展心智的闲暇,对我们来说还是个未知数。但是,我们的确对此心向往之。
陈子车死于卫(1)
——制止殉葬的“黑色幽默”
【原文】
陈子车死于卫(2)。其要与其家大大谋以殉葬(3),定而后陈子亢至(4)。以告曰“夫子疾,莫养于下,请以殉葬。”子亢曰:“以殉葬非礼也。虽然,则彼疾当养者,孰若妻与宰?得已(5),则吾欲已。不得已,则吾欲以二子者之为之也(6)。”于是弗果用(7)。
【注释】
①本节选自《植弓》下。②陈子车:春秋时齐国大夫。(3)大夫:为卿大大处理家务的总管。下文的”宰”与此相同。(4)陈子亢:陈子车的弟弟,孔子的弟子。⑤已;止,终止。(6)二子:指陈妻和家宰。(7)弗;不。果;果然,结果。
【译文】
陈子车在卫国死了。他的妻子和家宰打算用活人为他殉葬,决定之后,陈子亢来了。两人告诉陈子亢说:“他老人家有病,没有人在地下伺候他,希望能用活人为他殉葬。”陈子亢说:“用活人殉葬不合礼仪。尽管如此,兄长有病,应当有人去伺候,除了妻子和家宰外,谁还能做这事呢?如果不这样做,那正合我想法. 如果要这样做,那我就想用你们两个人来殉葬。”于是,陈妻和家宰便没有用活人殉葬。
【读解】
古代以活人殉葬。在今天看来是一种野蛮行为,在那时权贵族们普遍赞同的,他们以为,人死后灵魂还会在阴间继续活着, 同在生前一样。因此,要像生前一样享受荣华富贵,得到仆人侍候照顾,便以活人陪着死人一起理掉。
这种不人道的做法,即使在古代也遭到了一些具有人道主义思想的士人的反对。孔子的学生陈子亢便是其中之一。这让我们想到他的老师孔夫子。陈子亢的做法,是否是受他老师的影响呢? 是否也是与孔夫子的‘子不语怪、神、乱、力”的思想一脉相承的呢?
此外,面对野蛮的行径,不是义正辞严地斥责,不是慷慨陈移地讲大道理。而是巧妙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
战于郎(1)
——规则也有灵活用时
【原文】
战于郎(2)。公叔愚人遇负杖入保者息(3)。曰:“使之虽病也(4),任之虽重也(5),君子不能为谋也,士弗能死也,不可,我则既言矣!”与其邻重汪踦往(6),皆死焉.鲁人欲勿殇重汪踦(7),问于仲尼(8)。仲尼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9),虽欲勿殇也,不亦可乎?”
【注释】
①本节选自《植弓》下。②郎:鲁国地名,在今山东鱼台。齐国攻打鲁国时,在郎发生战斗。(3)公叔愚人:鲁昭公的儿子。保:同“堡”,小城。(4)使:指徭役。之:指:老百姓。(5)任:指赋税。(6)重:应为“童”。(7)殇(shang):这里指未成年而死者举行祭祀。(8)仲尼:孔子的字。(9)干戈:盾和矛,这里泛指武器。
【译文】
鲁国和其国在郎交战。公叔愚人遇上一个拄仗进入城堡休息的任。公叔愚人说:“虽然徭役使百姓们很辛苦,赋税使他们的负担很沉重,但君子不能为国家谋划,士人不能为国家献身,这可不行,我敢于这样说,就应当做到!”于是他和相邻的少年汪踦上战场参战,两人都战死了。鲁国人不想用孩子的丧礼来为汪踦办丧事,便向孔子请教。孔子说:“他们能够拿起武器来捍卫国家,不用孩子的丧礼来安葬他们,不也是合理的吗?”
【读解】
少年自告奋勇上战场,这本身就是一种壮举,体现了为国家慷慨赴死的献身精神。面对这种感人的特殊情况,有着严格等级规定的礼,可不可以被突破,可不可以以特殊情况特殊特殊处理?
先圣孔子回答的是可以。这表明,礼作为一种行为规范,原则上是不允许违背的,即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如此则无轨可循,就会乱套。但是,如果拘泥于成规,只注重形式,那么将把一些应享受某些礼遇的情形排除在外了。
任何原则和规范,一旦变成僵死的教条,也就成了毫无意义的形式和空壳,它的约束也就变成了一种枷锁。只有规则同内容相结合,真正做到名实相符,表里相称,原则和规范才是有意义和生命力的。注重名实相符,表里相称,恰恰是儒家的一个重要思想。
孔子过泰山侧(1)
——从镜子中照见人类的丑恶
【原文】
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2)。使子路问之曰(3):“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4)。”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5),吾夫又死于焉,今吾子又死于焉。”夫子曰:“何不去也?”曰:“无苛政(6)。”夫子曰:“小子识之焉(7),苛政猛于虎也!”
【注释】
①本节选自《植弓》下。②式:同“轼”,车前的横木,供乘车时手扶用。(3)子路:孔子的弟子名仲由字子路。(4)壹:的确,确实。(5)舅:丈夫的父亲。(6)苛:苛刻,暴虐。(7)小子:长辈对晚辈的称呼。识(zhi):同“志”,记住。
【译文】
孔子路过泰山旁边,见到一个妇女在坟墓前哭的很伤心。孔子用手扶著车轼侧耳听。他让子路前去询问说:“听您的哭声,真像轼一再遇上忧伤的事。”妇女于是说道:“是的。以前我公公被老虎咬死了,我的丈夫也被咬死了,如今我儿子又死于虎口。”孔子说:“那您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妇女、回答说:“这里没有苛政。”孔子对子路说:“你要好好记住,苛政比老虎还要凶猛啊!”
【读解】
宁于老虎为伴,死于虎口,也不愿去接受暴虐者的统治,用反衬的方法烘托出社会政治的残暴专横,不堪忍受。这种水深火热 的状况也许有点夸张,但却道出了一种现实:人类社会有时比兽类社会还要黑暗和凶暴,,人有时比食人野兽还要残忍。
个人是无力反抗比野兽好要凶残的暴政的,即使像孔夫子那样的圣人,也只有哀叹的份儿。平民百姓唯一的出路便是逃跑,而天下乌鸦一般黑,跑是跑不掉的,迫不得已,便于野兽为伍,宁为野兽腹中餐,不愿做人刀下鬼。
黑暗和残暴也有其作用,那就是:它是一面镜子,让我们从中看到人性的丑恶和凶残,看到我们自己的本来面目。据说,人是最怕照镜子的。当人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时,会被吓得魂不附体。不知道我们从镜子中看到“苛政猛于虎也”之时,会不会吓得魂不附体?
鲁人有周丰也者(1)
——身教重于言教
【原文】
鲁人有周丰也者,哀公执挚请见之(2)。而曰:“不可。”公曰:“我其已夫(3)?”使人问焉曰:“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4),夏后氏未施敬于民而民敬之(5),何施而得斯于民也(6)?”对曰:“墟墓之间(7),未施哀于民而民哀;社稷宗庙之中(8),未施敬于民而民敬。殷人作誓而民始畔(9),周人作会而民始疑(10)。苟无礼仪忠信诚悫之心以莅之(11),虽固结之(12),民其不解乎?”
【注释】
①本节选自《植弓》下。②挚:同“贄”,古人相见时所带得礼物。(3)其:岂,怎能.已:止.。(4)有虞氏:古代部落,首领为尧、舜、禹。(5)夏后氏:古代部落,首领禹建立了夏朝。(6)斯:此。这里指代信任和尊敬。(7)墟:废墟。(8)社稷:这里指祭祀土神和谷神得寺庙。(9)畔:同“叛”,反叛。(10)作会:举行盟会。(11)悫(que):质朴。莅(li):君临。(12)固结:安定团结。
【译文】
鲁国 有个叫周丰得人,鲁哀公带着礼物去请求见他,他却说:“不行。”哀公说:”我难道就此算了吗?”于是哀公派使者去请教周丰说:“虞瞬没有对百姓进行信义得教化,而百姓却信任他;夏禹没有对百姓进行诚敬的教化,而百姓却敬重他。那么,要进行怎样的正教才能得到百姓的信任和敬重呢?”周丰回答说:“在先民的废墟和坟墓之间,用不着教百姓悲哀,而百姓会悲哀;在社稷和宗庙里,不必教百姓敬重,百姓自然会敬重。殷代统治者曾用誓言约束民众,而民众却背叛了他们;周代的统治者曾举行盟会来团结民众,即使能使民众安定团结,但最终民众怎能不离散呢?”
【读解】
这段关于对老百姓进行教育的说法,很容易让我们想起至今还保留在北京的圆明园遗址。无论我们向人们讲多少遍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的罪行,都不如让人们亲眼去看看那些断壁残垣,荒草掩没中的乱石。身临其境,回唤起任何说教都无法达到的效果。
可是,并不可能什么事都让让人们去耳闻目睹啊。这样,说教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说教似乎事无可非议的,问题在于,如果说教者只是板起面孔教训别人,自己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出现,以为只有自己是正确的,最聪明,那么事情准会出 毛病,被说教者就会产生反感和抵触情绪。如今说教成了一个不大受欢迎的词,原因多半就在这里。说教者只要求别人做到,自己却置身于要求别人做的东西之外,从来不在乎被说教者如何看自己,干脆说,就是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所以,即使不能让接受说教的人亲身耳闻目睹,说教者自己也应当身体力行,明白言教不如身教的道理,然后才能以说教者的身份与别人对话。记住这一点肯定是有益的。
齐大饥(1)
——做人不食嗟来之食
【原文】
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以待饿者而食之(2)。有饿者蒙袂辑屦(3),贸贸然来(4)。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5)!”何施而得斯于民也扬其目而视之,曰:“予唯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从而谢焉(6),终不食而死。曾子闻之,曰:“微与(7)!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
【注释】
①本节选自《植弓》下。②食(si):拿饭给人吃。(3)蒙袂(mei):用衣袖蒙着脸。辑屦(jv):身体物理迈不开步子的样子。(4)贸贸然:眼睛看不清而莽撞前行的样子。(5)嗟:带有轻蔑意味的呼唤声。(6)从:跟随。谢:表示歉意。(7)微:不应当。与:表示感叹的语气词。
【译文】
齐国出现了严重的饥荒。黔敖在路边准备好饭食,以供路过饥饿的人来吃。有个饥饿的人用袖子蒙着脸,无力地拖着脚步,莽撞地走来。黔敖左手端着吃食,右手端着汤,说道:“喂!来吃吧!”那个饥民扬眉抬眼看着他,说:“我就是不愿吃嗟来之食,才落地这个地步!”黔敖追上前去向他道歉,他仍然不吃,终于饿死了。曾子听到这件事后说:“恐怕不该这样吧!黔敖无礼呼唤时,当然可以拒绝,但他道歉之后,则可以去吃。”
【读解】
“不食嗟来之食”这句名言就出自这个故事,是说为了表示做人地骨气,绝不低三下四地接受别人地施舍,哪怕是让自己饿死。
咱们的传统尤其看重做人要有骨气,用通俗的话来说,人活的是一口气,即使受苦受难,也不能少了这口气。还有一些类似的说法,比如人穷志不短,不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都表示了对气节的看重,对人的尊严的强调,对人的饿精神的重视。
即使是在今天,这一传统观念依然有其存在的价值与合理性。在人的饿精神和肉体之间,在精神追求和物质追求之间,在人的尊严和卑躬屈膝之间,前者高于、重于后者。在二者不能两全的情况下,宁可舍弃后者,牺牲后者,不使自己成为行尸走肉,衣冠禽兽。
人之所以为人,而非行尸走肉,区别大概正在这里。
晋献文之成室(1)
——以子之矛,陷子以盾
【原文】
晋献文之成室(2),晋大夫发焉(3)。张老曰(4):“美哉!轮焉(5)!美哉!奂焉(6)!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7)。”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 ,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8)!”北面再拜稽首。
君子谓之善颂善祷。
【注释】
①本节选自《植弓》下。②献文之:晋国卿大夫,即赵文之,名武。(3)发:庆贺宫室落成。(4)张老:晋国的大夫。(5)轮:高大的样子。(6)奂:华丽的样子。(7)国族:国宾何宗族。(8)要(yao):同“腰”。领:脖子。全要领:意思是保全全身体。先大夫:指先祖父先父。九京:九原,晋国卿大夫的墓地。
【译文】
晋国献文之新盖了一座宫室,晋国的大夫门都去祝贺新厦落成。张老赞美说:“多美啊!这么高大!多美啊!这么华丽!今后可以在这里祭祀作歌,在这里居丧哀哭,在这里同国宾宗族聚会宴饮。”献文之说:“我赵武能够在哀这里祭祀作歌,在这里居丧哀哭,在这里同国宾宗族聚会宴饮,九表明我将来保全了身体,能同先祖先父合葬在九原啊!”接着他面朝北拜了两拜,扣头行礼。
君子们说他俩一个善于赞美,一个善于祈福。
【读解】
应对答辩中最难对付的,恐怕是表面上赞美、内里面包藏嘲讽的一类。笑里藏刀,纯棉裹针,把险恶的用心 ,加以甜蜜诱人的包装,这是伪君子惯用的手法。
对付它们,当然可以声色惧厉地责和揭露,揪出掩藏起来的狐狸尾巴,将其丑恶嘴脸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过这样做过于直露,缺乏 幽默感,也许还会让旁观者感到有失体面和风雅,觉得缺乏点儿修养。
聪明人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子之矛,陷子之盾。这应当说是恰如其分、最体面并且富有智慧的对付居心叵测的伪君子的办法,以次将他们置于尴尬境地,苦笑不得,心里窝火,却无法发泄出来。
这让人想到,在一个并不那么纯洁正直的社会之中,在一个随处可遇上小人、伪君子的处境当中,仅有正气、良心、良知是远远不够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学会防范暗箭,应当是必须补上的重要一课。
季孙之母死(1)
——借外包装通行天下
【原文】
季孙之母死,哀公吊焉,曾子与子贡吊焉(2)。阍人为君在(3),弗内也(4)。美哉!曾子与子贡入于其厩而修容焉(5)。子贡先入,阍人曰:“乡者已告矣(6)。”曾子后入,阍人辟之(7)。涉内霤(8),卿大夫皆辟位,公降一等而揖之(9)。
君子言之曰:“尽饰之道,斯其行者远矣!”
【注释】
庆
①本节选自《植弓》下。②子贡:孔子的弟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3)阍(hun)人:看门人。(4)内(na):同“纳”,使进入。(5)厩(jiu):马圈。修容:这里指更衣修饰。(6)乡(xiang)者:刚才。(7)辟(bi):同“避”。(8)涉:来到。内霤(liu):室的中央。(9)等:级,这里指台阶的层次。
【译文】
季孙的母亲死了,哀公前来吊唁,曾子和子贡也来吊唁。由于国君在这里,守门人不让他们进门。曾子和子贡道马圈里把仪容修饰了一番。子贡先走进去,守门人说:“刚才已经通报了。“曾子随后进去,守门人让开了路。他们进入室中央,卿大夫们都离开了原位,鲁哀公也从台阶上走下一级,向他们拱手行礼。
君子们说评论这件事说:“尽力整肃仪容,这样可以畅通无阻啊!”
【读解】
用今天时髦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关于包装的话题。意思是说,只要包装体面,便可以畅通无阻。
确实,一般人看人,总是看外表,以貌取人。外包装越是漂亮精致,越容易使人迷惑,越容易使人上当受骗。这样‘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便有了贩卖假冒伪劣货色的用武之地,可以借巧妙的外包装以售其奸。善良的人们往往是上当之后,才恍然明白事情的真相。
其实有些人无论怎样包装,无论包装多么巧妙和精致,对于有所防范的人来说,都可能露出马脚。我们虽然不可能阻止那些企图以外包装来推售自己和和自己的伪劣产品的人,但是却可以使自己太短视,太浅薄。
阳门之介夫死(1)
——最难对付是同仇敌忾
【原文】
阳门之介夫死(2),司城子罕入二哭之哀(3)。晋人之觇宋者反报于晋侯曰:“阳门之介夫死,二子罕哭之哀,而民衰,而民说(5),殆不可伐也(6)!”
孔子闻之,曰:“善哉觇国乎!〈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7)。’虽微晋而已(8),天下其孰能当之!”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下。②阳门:宋国城门地名称。介夫:卫士。(3)司城:司空,六卿之一。(4)觇(chan):侦探。(5)说:同“悦”,高兴。(6)殆:大概,恐怕。(7)扶服:同“匍匐”,爬行。这里指尽力。(8)微:不是。
【译文】
宋国的阳门有个卫士死了,司空子罕进城为他哭悼得很悲哀。晋国派到宋国得侦探回去向晋侯报告说:“宋国阳门得一个卫士死了,而子罕却哭得很伤心,百姓因感动而兴奋,恐怕不适合去讨伐宋国吧!”
孔子听到这件事后说:“这个人真善于探察国情啊!《诗》中说:‘凡民有丧,扶服救之。’虽然想攻打宋国得不止是晋国,但天下有哪个国家与宋国为敌呢?”
【读解】
有句成语叫做“同仇敌忾”,意思是说大家抱着仇恨和愤怒,共同一致地对付敌人。在这种时候贸然进攻,必然会遭到猛烈抵抗,得不到好果子吃。
我们知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时候被攻破地一方内部不团结,起了内讧,进攻起来就轻而易举。我们也知道延长避短,打击对手地薄弱环节。这是为了避免付出太大地代价而强行取胜。
当敌手团结得像钢铁一样时,正面进攻,岂不是以硬碰硬,自讨苦吃。即使对手比较弱小,而一旦它团结一致,也难以对付。这当中得关键,是人心的问题。"士可杀而不可辱”,虽然弱小,决不屈服。这种气概足以惊天动地,更何况常人!所以,敌手的强大,不光是看它的实力,还得看它的士气和气概。进攻也是如此。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赵文子与叔誉观平九原(1)
——为官清廉者有几多
【原文】
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②。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③,吾谁与归?”叔誉日;“其阳处父乎⑤?”文子曰:“行并植于晋国,不没其身,其知不足称也(6)。”其舅犯乎?”文子曰:“见利不顾其君,其仁不足称也。我则随武子(7)”。利其君,不忘其身;谋其身,不遗其友。”晋人谓文子知人。文于其中退然如不胜衣(8),其言呐呐然如不出诸其口(9)。所举于晋同管库之十七十有余家(10)。生不交利(11),死不属其子焉(12)。
【注释】
①本节选自《檀弓》下。②叔誉:即羊舌肸(xi),晋国人夫,字叔向。③作:起。这里的意思是复活。(4)吾谁与归.我追随谁呢?⑤其:大概。阳处父:晋国人大、(6)并:专横。植;同“直”,刚直。没:终。知:同“智”。(7)则;效法。随武子;晋国卿,即士会,字季。(8)中:身体。退然:柔弱的样子。(9)呐呐(ne)然:言语迟缓的样子。(10)管:锁钥。管库之士:管理所藏的小官。(11)交:同“徼”,求。(12)属:同“嘱”,托付。
【译文】
赵文子和叔誉一同到九原去巡视。赵文子说:“死了的人如果能复活,我跟随谁好呢?”叔誉说“跟随阳处父可以吧?”赵文子说:“他在晋国专横刚直,不得善终,他的才智不值得称道。”叔誉说;‘那跟随舅犯呢?”赵文子说“他见到利益就不顾自己的国君,他的仁德也不值得称道。我还是跟随武子吧。他能为国君谋利益,又能顾全自己的福利;即为自己打算,又不忘记朋友。”晋国人称赵文子很了解人。赵文子身体柔弱得像穿不起衣服,说起话来迟钝得像说不出口一样。他为晋国推荐了七十多个管理仓库的小官。这些人生前不贪求私利,临死时也没有托请谁照顾自己的孩子。
【读解】
为官清廉是一种美德。这是人所共知的,但能做到并做得彻底的人并不多。
当了官,手中便有了权;有了权,就意味着有人来巴结奉承,送礼行贿;有了权,也意味着有了谋取私利的方便,既可以为自己,也可以为自己的亲戚朋友。因此,这世上不愿做官的人不多,想当官却又当不了好官的人很多。
有个七品芝麻官儿有句名言说:“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话一点儿不错,但并不完全对。当官不仅仅要为百姓着想,为老百姓谋福利,而且首先要称职,要有占据那个权力地位的真才实干。他的首要任务是运用权力来尽到自己应尽的职责,而不是谋取私利。他的权力并不属于他个人,不是他的私有财产,自然不能用来为他自己服务。
不过,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道理上讲得通的东西;在现实中不一定行得通;在现实中行得通的东西,往往在道理上说不通。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自古以来,人们不断树立赵文子一类的榜样,但贪官污吏依然层出不穷,因为权力的诱惑实在太大了。